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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通山美文] 空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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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6-26 15:17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| 来自湖北
本帖最后由 大包 于 2025-6-26 15:19 编辑

空巷
    我的故乡记忆就像蒙了层毛玻璃,模模糊糊的,可偏偏有个画面清楚得扎眼——老屋蹲在巷子当间,站在巷口侧过身,就能看见那截灰扑扑的屋脊。巷子里拢共四户人家,我们家正好在中间,带个小院子,篱笆墙是爷爷早年用黄泥巴垒的,春深时偶尔爬些紫色喇叭花,风一吹,花瓣就颤巍巍地落进泥里。
    爷爷出殡那天,墙里墙外全是人,邻家孩子像猴儿似的扒着墙头,看吹鼓手们腮帮子鼓得跟包子似的,铜锣敲得槐树叶直往下掉,有片叶子落在吹唢呐那人肩上,他也不知道,就闭着眼吹得满脸通红。
    在故乡的巷子里,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乡人。在父亲后来安家的湖北,我也觉得自己是外乡人。有人说故乡是回不去的岸,这话越想越觉得在理。想起奶奶临终前,乡村医生的针头在她枯柴似的胳膊上直打滑,人瘦得只剩层皮裹着骨头,还是姑姑捏着针慢慢捻进去的,针尖扎进肉里时,奶奶干枯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。
    又想起爷爷出殡时,上百人的队伍跟在棺材后面,那口柏木棺材沉得很,八个精壮汉子抬着,木杠压得咯吱响。走一步就喊号子:"嘿哟 —— 起!" 那声音带着土腥味,在麦田上空飘出去老远。炮仗沿着土路炸开,硫磺味混着尘土呛得人直咳嗽,锣鼓声能传出二里地,惊飞的麻雀扑棱棱飞到远处,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
    故乡的小巷怎么就成了心里的疙瘩?想起它就觉得沉,像揣着块湿土坯。自打疫情过后,我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故乡了。故乡的坟地都在大平原上,一个个土包散在麦田里,像大地长出来的胎记。前几年报纸上登过河南平坟的事,对错我不说,只知道南方的坟多是砌了砖石的,不像北方这样,就着黄土堆个丘,坟头的草跟麦子一个颜色。父亲走了十七年零四个月,我很少梦见他,可总想起平原上那些坟头,跟路面齐平,像从土里冒出来的蘑菇,风一吹,草叶就簌簌地响……
    "为什么总想起这些?" 我常问自己。想起故乡的小巷,就想起父亲。他牵着我的手骑二八大杠,车座前的横梁硌得我屁股生疼,我却死死偎在他怀里。去邻村赶集要走三里地,路上他见人就打招呼,婶子大娘递来的炒花生,我两手都捧不下。
    他总跟我讲去村里龙王庙算命的事,那庙旧得很,就一间土坯房,香案上的烛台缺了个角,蜡油流下来,在木头案上结成歪歪扭扭的疙瘩。父亲却很郑重,磕了头就问先生:"我今后几年身体咋样,儿子将来有出息不?" 先生捻着胡子说了些话,父亲回来路上直念叨:"还是有点准。" 后来我自己去看,才发现那庙连块正经匾额都没有,泥巴墙剥落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可父亲提起它时,眼里总是有光。
    故乡的小巷早先全是泥巴路,下雨时能陷进半个脚脖子。有年回老家,我摔了一跤,手上全是泥,是父亲背着我回家的,他的汗衫贴在背上,汗味混着泥土香。我把脸埋在他后颈,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发,一根一根,像沾在黑布上的棉絮。
    现在听说巷子铺了水泥,又浇了柏油,光溜溜的像打了蜡,可走在上头总觉得发飘,像踩在别人家的地板上。故乡的人差不多都散了,只有二叔和他的儿孙们还守着那院房子。屋顶的瓦长了青苔,窗台上的仙人掌却长得旺。有时候觉得,我们这些人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把第二故乡过成了第一故乡,可心里那点根须,还牵挂着最初的泥土。
    前几年,每次路过离故乡不远的城市,我都会鬼使神差地走出站台,空气里有股熟悉的土腥味,忽然觉得离故乡近了,就像小时候跟着父亲回乡。他摸着我的头说:"走哪都不能忘了根啊。" 那时我不懂,现在才明白,他心里的根,一直都在龙王庙那间旧屋子里,在巷子口的老槐树下。
    有个朋友在南方发了家,前些年把父母的骨灰迁到了当地,说 "离得近好照看"。凭他的实力,那墓园肯定气派,大理石碑擦得锃亮,周围种着整齐的松柏。可我总觉得那些墓碑像插在花盆里,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,没了故乡的土,连空气都觉得陌生。
    我问他:"你说,这墓地离了故乡的水土,还能叫根吗?" 他望着远处的高楼,半晌才说:"老家人都走光了,坟守着空村子,跟没人管的孩子似的。" 这话让我心里发酸,是啊,连故乡都空了,坟还能守着啥呢?
    带女儿回故乡那年,她蹲在二叔家院子里玩泥巴,手里捏着个歪歪扭扭的泥人。"爸爸,这是爷爷的家吗?" 她仰着脸问我。我看着她沾满泥的小手,突然想起父亲当年背着我走在巷子里的情景......
   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,可爷爷、奶奶、父亲都不在了,当年爬墙头的孩子成了中年人,连墙上的喇叭花都换了一茬又一茬。现在我常想,故乡或许不是一块地理上的土地,而是藏在记忆里的一些碎片。是父亲自行车上的铃铛声,是奶奶纳鞋底时的唠叨,是龙王庙前那口缺了角的香炉。
    就像迟子建说的:"故乡是用来怀念的,当你离开它越远,它就会在你心里变得越清晰。" 可我越是清楚地看见那些碎片,就越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故乡的人,站在水泥路上,脚底下却感觉不到泥土的温度。
    去年清明,我和母亲在家楼下的桂花树下给父亲烧纸。那棵树是他当年种的,现在树干有碗口粗了,花开时香得呛人。火光把脸烤得发烫,纸灰飘起来的时候,我忽然看见他朝我招手,我想跑过去,可脚像陷在泥里一样挪不动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淡,最后只剩下几片飘在半空的纸灰。
    那一刻我才明白,我们这些人,早就成了回不去村庄的人,故乡的巷子成了只能在记忆里重逢的旧梦,醒了之后,只剩下手里的半片纸灰,和心上那道永远填不平的沟壑。(张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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