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本帖最后由 大包 于 2025-6-20 09:25 编辑
记忆的橡皮擦 那天在武汉的酒店,阳光暖暖和和地晒着绿草坪,新人的婚礼眼看就要开始了。我在人群里,一眼就瞅见了叔父。婶婶紧紧攥着他的手,俩人站在亮闪闪的走廊下边。可有日子没见了。大家凑上前去,热络地问:“还认得这是谁不?”叔父的脸还是跟以前似的红润,气色看着不差,可眼神里却有点慌,直打飘。
末了他瞧见我姐姐,冷不丁伸出手,跟拍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她的头,嘴里嘟囔着:“你来了…… 都来啦。”可话到了嘴边,就跟散了架似的,前言不搭后语。他站在那儿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,别人问一句,他就显得格外不自在,跟浑身扎了刺儿似的。
看着他这模样,我猛地就想起了他在政府河边小公园的光景。那会儿天刚蒙蒙亮,河风吹过来凉丝丝的,草叶子上还挂着露水珠儿,绿得晃眼。叔父穿着他那身白绸子练功服,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凉亭中间,呼哧呼哧地吐纳,慢悠悠地比划着。他手里那把剑,就跟长在胳膊上似的,划开早晨的薄雾,动作不紧不慢,却稳当得很。
那时候他刚退休没几年,正科级退下来,体体面面的。虽说身子骨不如年轻时那般瘦溜挺拔,可架子还在。不到早上六点半,这小公园就聚了好几十号人,各练各的,倒也热闹。
记得堂妹那会儿跟我说:“我爸最近,有点犯糊涂。” 我听了也没太往心里去,就觉得人上了岁数,记性差些是常事,便说:“上了年纪都这样,忘性大点。”谁承想,那点担心就跟河底下的暗流似的,后来真就成了惊涛骇浪。
再后来听说他开始有时候在外面溜达,忘了回家,家里人急得团团转,满世界找,最后赶紧带他去省城大医院。诊断书上的结果冷冰冰的:阿尔茨海默症,早期。那一刻我才模模糊糊地明白,一个人脑子里的东西,还真能一点点被偷走。
打那以后,他这病是越来越重了。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脑子像被一层毛玻璃蒙着。得专门有人盯着他,一步都不能离。稍不留神,他就跟只急着出笼的鸟似的,“哐当” 一下推开门,晕头转向地扎进外面的人堆里,找不着北。
这情形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,主人公也得了这病,在把什么都忘干净之前,拼了命想把没做完的事儿都做了。叔父呢?他心里头是不是也有那么几件放不下的事儿?有次我在网上看见这病,跳出来一个叫法,像根小针扎了我一下——“记忆的橡皮擦”。这名字普普通通的,却戳人心窝子。它擦掉的哪儿只是昨天的事?那是他活过的一辈子,是那些实实在在存在过、爱过、累过、担过的所有痕迹。
河边练剑的叔父,曾是我们家一幅稳稳当当的画面。他一辈子在单位里,规规矩矩的,像颗被日子磨圆了的棋子。孩子也跟着他的脚印,进了体制内。他年轻时酒量好,瘦高个,真是帅哥一枚的模样。
前些日子家里有点事,说起我爸那坟地风水不太好,弄得他在“那头” 也不安生。叔父前些年买的墓地是紧挨着我爸的。前头对着两对小的石狮子,脸瞅着—— 听看风水的讲,不太吉利,像在暗暗较劲,连带着魂魄都歇不踏实。于是合计着,得挪挪。照着老辈人传下来的讲究,把石狮子请走了。弄完这些,我心里头揣着个不敢明说的盼头:盼着我爸能在下头“睡”得安宁,日子过得更舒坦些。也盼着叔父脑子里那块擦个不停的橡皮,能歇歇手,擦得慢点儿,好让婶婶和孩子们也能喘口气、歇歇乏。
夕阳慢慢沉到河里头去了,河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流着。我忽然觉得,人这一辈子,就像这河里的水,有时候清,有时候浑,有时候急,有时候慢。叔父脑子里的那些事儿,许是顺着河水漂远了。又或许啊,那些记忆不是被擦掉了,只是换了种方式,留在了时光里,搁在了心里头......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