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椅上的红 那日午后,太阳把沿河路烤得绵软,梧桐树的影子如同揉皱的旧报纸,随意铺展在发烫的马路上。我攥着一瓶透心凉的白水,往家的方向走去,行至中段,一团鲜艳的红骤然拦住了我的脚步。 十二三个坐着电动轮椅的年轻人聚在一处,每个人的手心里,都稳稳握着一面小国旗。红布在风中猎猎作响,像是一群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小火苗,肆意燃烧着生命的热情。这支特殊的队伍里,不见半张沧桑的面孔,也没有家属在旁照料,清一色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,青春的气息即便隔着轮椅,也扑面而来。 我远远立在路边,尽量不让他们察觉。望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,心底暗自思忖:倘若有朝一日,我也遭遇这般困境,是否能有他们这般硬气?他们说话时眉飞色舞,戴着太阳帽的小伙子咧嘴大笑,半截烤瓷牙在阳光下闪着光;穿格子衫的姑娘一边讲述,一边用手比画,眼中满是神采。有个小伙子突发奇想,将红旗别在轮椅靠背上,调整角度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,仿佛在摆弄稀世珍宝。 阳光直直地照在轮椅的铁架子上,刺得人睁不开眼,恍惚间,竟让我想起年少回老家时,与父亲在乡间赶集的场景。庙会上,走马灯飞速旋转,光影交错间,是我记忆里最鲜活的画面。 人堆边上,坐着个姑娘,她的轮椅与众人相隔五六步远。她的头发随意挽起,几缕碎发被风轻轻吹起,露出后颈一片苍白,宛如冬日里未经沾染的新雪。她手中的红旗倒垂着,红绸子一下又一下扫过轮椅扶手,仿佛下一秒就会跌落在地。 树叶沙沙作响,轮椅微弱的电机声混着众人的笑闹声,飘进我的耳朵。“去年我去了广东旅游,牛逼吧!”“牛逼,可我也去了北京,手推轮椅都推麻了!”姑娘的肩膀微微颤抖,不知是被逗笑,还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,“我要是也能去下北京,看天安门升国旗就好了”。 她转动轮椅,试图离开,轮胎碾过石子路,发出咔嗒的声响。突然,轮椅猛地往后一退,金属的架子重重撞在石子上,发出哐当一声响。她慌乱地去抓即将掉落的红旗,动作太急,盘起的黑发瞬间散落开来,如同一团黑色的云雾。发丝间,我这才看清,她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,被风灌得鼓鼓的,像一面残破的小旗。 周遭的喧闹声戛然而止,其他人纷纷转动轮椅,将椅子往这边靠。姑娘把红旗紧紧搂在胸口,用腿牢牢夹住,那姿态,像是在守护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。 有个调皮的男孩子推着轮椅靠近,手举到半空,又缓缓放下,最终只是轻轻虚拍了一下:“阿红,一块儿晒晒太阳,别急着回去,回去还不是一个人。”“不用。”姑娘的声音轻若蚊蝇,仿佛一声叹息。这话消散在空气里,其他人也不再劝说,只是默默地将轮椅再往她那边挪挪,用一圈温暖的“围墙”,将她轻轻围住。 风掠过树梢,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。我望着眼前这一幕,突然觉得手里的冰水愈发凉了。水珠顺着瓶身滑落,打湿了我的手掌,也打湿了我原本平静的心。 我这才明白,原来她并非不合群,而是一只折翼的鸟儿,渴望翱翔,却又畏惧再次坠落。那些飘扬的红旗,哪里只是普通的红布,分明是他们在苦难岁月里,紧紧攥在手中的希望。 有点风了,青年们手中的红旗沙沙作响,与轮椅的电机声交织在一起。我看见姑娘缓缓抬起头,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,跳跃成金色的光斑。她虽未加入交谈,却重新将红旗在手中缓缓举起,任阳光把红布晒得发亮。 那抹红,也照亮了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…… (通讯员 张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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