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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九宫烟雨记》 (文/张凯) 雨,总是这样下着。从江南的青石板路,到九宫山的盘山公路,雨丝织就了一张看不见的网,网住了时光,网住了记忆。
"上九宫山"——手机屏幕亮起这四个字时,我正坐在办公室里,窗外是钢筋水泥的丛林。那一刻,仿佛听见母亲在唤:"上街去啰!"人影在青石板上投下的影子,和眼前玻璃幕墙上流淌的雨水重叠在一起。
这是2025年的第一次上山。雪粒子打在车窗上,像无数细小的鼓点。老朱坐在副驾驶座上,手里攥着一叠防火宣传单,红色的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。他突然摇下车窗,冷风裹着松针的味道涌进来:"听,这天气还在宣传防火,不错!"
转过三道弯,内港村就在眼前。戏台上,一位穿荧光马甲的老人正在唱防火戏,他的歌声在雨雪中飘荡,像一缕倔强的炊烟。台下七八个老人跺着脚,塑料凳上的积雪簌簌落下,落在他们斑白的鬓角上。
"这是刘爹爹。"村支书递来一杯姜茶,"年轻时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山歌王。"我望着老人臂上的"森林防火"袖章,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神话,那些守护山林的神仙,是否也是这般的辛劳?
铜鼓包的风裹着冰碴子,打在脸上生疼。一到夏天,这里挤满了举着自拍杆的游客,如今只剩下防火塔的红灯,在雾中孤独地闪烁。
"您看那边——"老朱指着平板电脑上的热成像图,话音未落,一阵山歌从崖下飘来。是个裹黑头巾的老奶奶,正在捆枯枝。她的背篓里,防火宣传单和艾草挤在一起,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。
"捡些树枝回去烧火。"她缺了门牙的笑容在雪花中绽放,"山里人最懂火的脾气,该暖时暖,该灭时灭。"我望着她脚边歪歪扭扭写着的"火"字,转眼就被新雪掩去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观云亭前,几个孩子正坐在前几年管委会竖的一块防火碑。他们用树枝在雪地上描摹碑文,稚嫩的手指冻得通红,却认真临摹着"草木含情"四个大字。领头的男孩突然转身喊道:"老师说过,字得一笔一画写!"
暮色降临时,我们准备返程。路过戏台,刘爹爹正在收拾电子屏支架,荧光马甲在雪地里忽明忽暗,像一盏将熄的河灯。远处传来松枝断裂的脆响,惊起一群宿鸟,防火广播的余音在群峰间回荡:"防火十不准......"
雪越下越大了。后视镜里,九宫山渐渐隐没在暮色中,只有护林站的红灯,像一颗朱砂痣,点在苍茫的天地间。老朱已经睡着了,鼾声与雨刷器的节奏交织在一起。山道两侧的雪松突然簌簌摇动,抖落万千银屑,恍若群山在轻轻叹息。
第二天清晨,我正在整理巡查记录,起身泡了杯云雾茶,看芽尖在沸水中舒展,恍惚间,仿佛看见九宫山的雪,一片片落在杯中。
茶香袅袅升起,在晨光中化作一缕轻烟。我忽然明白,这山中的每一缕炊烟、每一盏红灯、每一声防火山歌,都是岁月写给大地的情书。而我们这些匆匆过客,不过是借巡查之名,来读一读这封永远写不完的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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